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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学子 | 陆炎:从古典学到哲学

陆炎 RUC古典学 2023-09-13

编者按

本文作者陆炎,2008-2010年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2010-2013年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第一届古典学实验班,2016-2020年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攻读哲学硕士,2020年至今为柏林洪堡大学哲学系博士生。主要研究兴趣为古希腊哲学、早期现代哲学和康德,形而上学、知识论和道德哲学。本文回顾了作者在古典学实验班学习过程中感悟最深刻的部分,也呈现了古典学对他今后学习哲学带来的“显然”影响。


在硕士论文的致谢中,我补写了对于本科时期的致谢,这段文字可以概括古典班带给我的回忆:


“感谢中国人民大学古典文明研究中心的老师和朋友,(本科期间)从社会与人口学院转入古典班,三年间修习古希腊语、拉丁语、德语等各种语言,阅读文史哲政经法等各类经典,学学乐理、艺术史、医理等各门技艺,懵懂无知却又广泛涉猎,这是我人生中简单又美好的读书时光。”


我毕业之后转向哲学专业,没有继续从事古典学研究,在大学高度专业化的今天,古典学教育于我的意义是什么呢?因为我的求学之路并不像很多同学那样顺利,既没有本硕博连续升学,也没有在相同专业持续就读。在进入大学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作出各种尝试,最后才慢慢搞清自己的兴趣所在。起初在社会学类徘徊了两年;随后转入古典学学习了三年;毕业之后还工作了三年;硕士转向哲学,在(西方)哲学史和各个哲学分支的学习上又花了漫长的四年;而博士生活则刚刚开始。


既然本科毕业之后没有继续接受专门的古典学研究生教育,我就无法从古典学本身讨论古典班于我的意义,这方面的介绍留待其他在古典学继续深造的优秀同学。但是,从“非专业”角度,谈谈古典学对我之后研究和生活的影响,或许也有助于学弟学妹们更全面地认识古典班,从而做出自己的选择。结合古典班带给我的回忆,我想从古典人文主义传统、中国古代基本典籍阅读素养方面,谈谈我的感受。


陆炎和他的硕士生导师李猛教授


古典人文主义传统


古典班的教育继承了古典人文主义的传统和理想。这个传统给我带来的最大影响不是兼通古今中西——这非常困难,而是保持对人类最重要的文明成果的尊重和开放。这种尊重和开放不是理所当然的,学科专业化的傲慢使人倾向于漠视其他理解世界的进路。

大学倡导的兼收并蓄常常流于各个专业甚至专业内部各个方向之间表面的和气。这种结果不仅导致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与人文学科之间的隔阂,各个人文学科之间也不再有任何实质性的沟通,甚至每个专业内部,也以所谓的专业化为标准排斥任何跨界尝试。如果通识教育只是各个学部基础课程都上上,它也无法促进不同专业训练的同学坐下来就共同话题进行有益讨论。

古典班“以传授古典文明为学业、消弭文史哲分割”的建制,为这种尊重和开放提供了比较坚实的基础。因为古典班作为实验性的飞地,倾向于淡化专业意识,强化问题意识,鼓励不同方法的交流碰撞。同学们进入古典班时兴趣各异,但这些经典文本把我们联系了在一起,让我们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大学时光,不抱功利心态地阅读这些大书,直面先哲们徘徊过的困境,思考先贤们深思过的问题。

现代学科专业的细分有助于有效知识的积累和增长,但也往往容易割裂各种问题之间的联系,同时不太关注很多重要问题的原初形态——而问题最初显露时往往是其最具有生命力的时刻。如果暂时搁置文本本身作为研究对象所产生的问题,人类面临的重要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永恒的。不同时代或许只是在不同情境中显现它们,或以全新的方式呈现它们,而不同学科或许也只是在使用不同方法和回答进路来处理它们。这些经典恰恰为我们思考相关问题提供了范本。


第一届古典学实验班活动合影

前排右二为陆炎


古典班的课程设置提供了向各种伟大心灵学习以至与之对话的机会,使我们能在学生时代就开始保持更为开放的心态,抵抗傲慢的评判和站队式讨论。我自己的经历就比较典型,在转入古典学之前,我已长期在人大哲学院和其他院校的哲学系旁听各类课程,并且打算硕士转读科哲方向的研究生。如果当初本科没有转入古典班呢?以我的性格而言,之后转向哲学研究,哲学的傲慢,哲学之中科学主义的傲慢,或许会伴随我的整个人生和研究。但古典班在文学、史学和艺术以及其他方面提供的教育,则为我打开了古典人文主义的大门,极大地缓和、消解了这种傲慢。

如果在硕博期间继续读古典学,古典班的文本阅读训练可以构成未来研究的基础。本科阶段还可侧重组合其他方面的基础课程,比如古代史和语文学方向的课程,从而为未来硕博阶段古典学某个具体方向的专精学习,打下更为牢固的基础。但是,即便未来没有继续从事古典学研究,这些阅读过的经典以及关注和讨论过的问题,也非常有助于未来的学习、研究和生活。第一届古典班的十四位同学毕业之后,或继续学业,或在不同行业上班,但古典班在教育培养上的开放性,都为大家提供了生命的某种分量和根基。


中国古代基本典籍阅读


我在古典班读书期间的学习重点以及后来的研究,都不是“中学”方向,毕业之后除了偶尔翻翻《四书章句集注》《庄子》《文选》和部分古代史书,几乎很少有时间专门阅读中国古代典籍。但最近在常设读书会上和朋友们专门阅读讨论近代以来中国学者的学术努力时,在参加《红楼梦》读书会时,我蓦然发觉,古典班的“中学”训练对我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古典班提供了阅读古代中国典籍的基本方法,以及对于古代中国文明最切身的体会。

古典班提供的“中学”训练基础是《左传》和《诗经》。但开办初期,古典班没有中学方面的专任教师(后来张毅等老师入职弥补了这个缺陷),当时在读博后的李长春老师接过了讲授《左传》的任务,而《诗经》则由文学院的李炳海教授讲授。这也是古典班的特色,除了古典文明中心的专职老师,还积极整合文学院、历史学院、哲学院、国学院和部分其他社科院系的师资来开课。

《左传》课程让我受益最深的是参照顾栋高《春秋大事表》所做的工作,触类旁通或可作为治史门径。李炳海老师开设的《诗经》以及当时同时开设的《易经》研究生课程则让我们感受到小学工夫的重要性以及“类感”思考方式的魅力。这也直接促使我在文本研读之外去修了先秦史、秦汉史、古文字学、音韵训诂这几方面的基础课程。古典班开设的其他“中学”文本研读课程,基本与梁任公所列“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相合。“中学”训练让我比较受益的学习方式也是梁任公所提倡的类钞整理和熟读成诵。这种方法虽然陈旧甚至陈腐,却最为有效,出来的工夫也最为扎实。


"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

摘自梁启超《国学指导二种》

(中华书局1940年再版)


很多经典文本的圣哲格言,承载了这个文明共同意识的最精炼部分,当时学习的直接结果,就是很多段落语句至今仍然能够信手拈来。这种内化让我切身体会到自己与这片大地的血脉相连,让我能够更好地对之进行理解和反思。中国古代经典不像宗教经典那样变成了需要在生活中遵守的律法条文,这种弹性可以使之相对较好地适应现代生活。同时,它们又非常神奇地抵抗着现代学科分化对它们的割裂,以及现代生活对它们的“规训”。当然,这片大地孕育的文明,即便不去深入反思,也会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身上留下各种或好或坏的印记。但如果没有通过阅读进行深入反思,这种印记要么成为某种浪漫化的乡愁,要么变成拥抱未来而必须摆脱却总甩不掉的麻烦。古典班的中学训练模糊地给我提供了某种其他可能性,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它是什么。

我起初拟定的题目是“从古典学到哲学”,但并没有太多谈论古典学对我之后学习哲学的意义,因为我把它当成显然的。古典班首先培养了我对于经典文本的尊重态度;在希腊语、拉丁语和德语方面提供了哲学学习的基本语言训练和准备;使我对重要的哲学文本和问题有所涉猎。我在古典班接受的这些训练,以及之后研究生阶段在北大继续接受的哲学史和哲学分支的训练,共同构成了今后在哲学研习方面的基础。但是,我并不想展开讨论这个稍显无趣的问题,而只是想以个人经验为基础,聊聊古典学对于哲学学习和生活中的“这个人”的影响和意义。这也是古典班最让我珍视的地方。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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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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